这话一出, 榜墙下静了片刻。

奴为小字,不作大名。这个名字太冷门了,也太没有状元相了。士人们左顾右盼, 谁是胤衰奴?

文良玉两眼放光, 激动地捉住胤奚的手臂, 比他自己高中还要兴奋。

“胤兄, 你是榜首!你中了修平十一年首届恩科的榜首!”

胤奚却蓦然回头看向楚堂, 眼锋锐利。

周遭之人听见文良玉的话, 纷纷转睛张望。

只见那人一身鸦青底大袖襕衣,腰间佩着只古锦诗囊,临风而立,冶容姿鬓,气质却又清疏萧然,不禁惊叹。

他们同年中竟有这一号见之忘俗的人物吗?这是哪家门庭的郎君?

楚清鸢如遭棒喝,脸上的血色刷一下退去。

他紧紧盯着榜首上的名字——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与他同样惊愕的不乏其人,落榜者看向胤奚的目光中充满艳羡, 心思灵光的同年则已经向胤奚拱手道贺,带着结交之心, 殷勤地与他攀谈。

胤奚得体地回礼, 转而看着楚堂, 淡淡一声:“高风亮节?”

文良玉连忙又仰头去找楚堂的名字, 结果在“乙等进士科”头名看见了子构兄的大名, 不可思议地脱口道:“怎么连甲等都没进?”

这不是楚堂的真实水平。

楚堂对上胤奚那双深黑的眼眸,苦笑着轻轻摇头:“胤兄乃实至名归。”

“主子。”玄白挨着马车车窗,将龙虎榜上的名次报给谢澜安。

谢澜安向乌泱泱的人群中看了一眼,撂下挑帘的手指。她眼底一点波光极快地掠过, 神色不改,看向对面同样淡然的百里归月。

“这个结果,阿月早有预料?”她问。

“楚子构,”百里归月拾起余下的两枚铜钱,在指腹轻捻,“他的老师崔膺在先帝朝时,志不得行,心灰意冷地弃名避世。当初愿意出山,也是因着女君的缘故。理分前后,所以楚郎君对朝廷的信任一向不及对女郎。此人又是个淡泊心性,不好名利,站在风口浪尖并非他所求。”

说到这里,百里归月陡地咳了起来。

她朝谢澜安的反方向避开脸,道声失礼,从袖中取出帕子:“……想爱惜羽毛,便注定与破风凌霄无缘。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百里归月叹了口气,“纸上谈兵,又何如身践力行。”

她这一句,指的是胤奚。饶是她算得准楚堂,却也没料到最终胜过她一筹的,会是住在主君院里,每日处心积虑与主君形影相随的“小郎君”。

不过这次策问议的是大玄对伪朝用兵的军略,胤奚又恰在考前参与了一场小规模平乱。百里归月虽还未读到他的高中文章,想来,应是理实结合,粲然生花,满纸金戈气。

而她单是殚思竭虑地畅理回文,使字间不沾病气,已要耗费全部力气了。

谢澜安抬手给百里归月续了热茶。

如果百里身体无恙,一二之争便是她和楚堂两人之间的事;如果楚堂无退心,那么他与胤奚之间尚有一搏。可惜,世上无如果,心性本就是成事的一部分。

荆棘会为斩棘人让路,锋芒会为争锋者加冕。

故而胤奚这个新科状元不是谁让的,谢澜安唇角轻扬,他实至名归。

棘篱外的冷风袭进楚清鸢心头,将他的冠玉之貌吹得铁青。

他到此刻也无法相信,压住他一头的,会是那疯狗……

先前跻身三甲的喜悦,尽成了讽刺,那是好比千金之子被乞丐施舍的难堪。

楚清鸢拂袍便走。

他不信,一个两年之前还沦为给贵人倒酒的杂役,能作出冠盖满京华的文章,能在千余人中脱颖而出!就因为他借了陈郡谢氏的东风,受过谢澜安的教导吗?

谢澜安……楚清鸢眼前映入谢府的油壁马车。

可惜车门闭阖,无法令他看清其中情景。

那般高傲无尘的女子,也会因那人的高中、为那种对她而言微不足道的成绩,而露出笑容吗?

楚清鸢的胸口突然酸楚莫名,他下意识向马车走去一步,头却骤然一痛。

“青鸢公子的新篇又被名士传诵了……”

一道清沉如男子,昭朗如泉石的声音,恍惚在耳际响起,带着点不可察的笑意与实打实的亲近,“我教出的人,很好。”

谁在说话……

楚清鸢头痛欲裂,不由躬身撑扶地面。他曾听过谢含灵清谈百场,对这道声音不会认错的——可她何时与他说过这种话……谁会叫他“青鸢公子”……

谁是她教出的人?谁是?

“啊,那可是楚郎君?他怎么倒在地上了?”

“考中太激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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