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现在给她冠名了,让她成为集合概念中的一分子,还不优越吗?这个女病例一发病,就能得到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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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治疗手段,罗主任说得比较保守,他发现,不管精神病患者想象力多丰富,只要是经过饥饿的,再多的想象也填不饱肚子,对饥饿有切肤入骨的恐惧,只要让他们意识到下一顿有可能断粮,就本能地唤醒了恐惧,从而接受治疗。

花园里埋伏着的男护士,是杜绝他们吃花草、挖蚯蚓、啃树皮的。

罗主任说,那个男病例自恃能吃万物,以为当知青时训练出来野外生存本领顶用,就屡次抗拒治疗,不配合我院对他的正能量思想教育,时不时要端出作家的架子。

作品全是几十年前写的,都是写他的经历。属于粗制滥造的应景之作。

老作家现在的日子过得非常好,荣誉待遇早上去了。可眼下有很多当过知青的人十分怀旧,怀念青春时代的轰轰烈烈,怀念那个时候的平均主义。要吃屎,大家都平均地吃屎,谁也不嫌臭。不料,那种人人平等而又胡天胡地的大锅饭,居然令当代年轻人十分向往。

罗主任找不出这种向往的社会依据和心理依据。

有个网名叫带鱼诌的年轻人上网去查父母过去的美好生活,却查到了男病例的作品,一看写的全是崇拜,批斗,抄家,受苦之类的个人经历和感受,三观跟带鱼诌完全不符。揭红尘的伤疤,就是吵醒了带鱼诌的美梦,挖了他家祖坟。

他带着爱尘激情,晒出自己的观点。其观点是,自个儿的脓疮甘之如饴。

由于红尘人善于遗忘的特性,又没别的渠道了解过去的荒诞真相,在五毛引导下,粉红水军键盘侠对老病例展开一场声势浩大的正能量网暴,只有观点立场,没有是非事实。

即使有人说点实话,大家却认为事情过去了,再计较,就是在给敌人递刀子。

“要我说,这事儿怪来怪去,还怪男病例身上,过于敏感,网上的事一阵风一阵雨的,根本不用较真儿,一较真儿就输了。更总体,他非要一根筋地坚持他的相求,维护他的既得利益,说的那些话隐含着对红尘的不满,忌恨,属于为数不多,拒绝正能量的那类人。”

“是你们把他弄到医院来的?”褚照天听他这么说,立即有了这个猜测。

“谁让他非得维护自己的利益呢?一维护,免不了祸从口出。”

日子安稳的男病例被网暴激怒了,被他视为无知的人激怒了。

否定他的作品,等于否定他的人生,否定他的成就、荣誉。他为自己作品辩护,认为他在客观描写他们那代人所遭受的人祸。他指出,红尘的人祸多于天灾,人祸扩大了天灾的效果,更有甚者利用天灾制造人祸。

事情坏就坏在他提出了一个尖锐而敏感的问题,他问:“谁有机会、有条件、有能力制造出运动式的大面积人祸呢?”

带鱼诌及其网友太幼稚了,认为老病例是讽刺他们利用网络制造人祸。

两个女教授发出正能量言论为带鱼诌助攻。她们指出,在黑暗里就该适应黑暗;掉进粪坑就该变成蛆;被外族侵略时,红尘人能用红尘文化同化外族,使侵略者皇帝学到红尘皇帝一样的文化,以此统治红尘,效果也不错。这说明,只要有自信,看什么都会美好。

“只有我院才看到问题的实质,老东西在认知上出了问题,犯病了。”

罗主任接到男病例所在街道的通知,亲自带人去找他,居委会积极报信,派出所积极配合,罗主任指出他言论中流露的不当意识。没想到老病例太脆弱了,以为他那个时代的风暴卷土重来,而他已不再是小将,比他当年他批斗过的人还老,惊吓之中分裂了。

褚照天冷笑道:“是你们把人吓疯的。”

罗主任拍了拍他肩头,说道:“说实在的,他没疯。但他的言论有可能让更多的人发疯,他有名声,地位,说话带挑动性和煽动性,有可能产生不良影响,收治他是维稳的需要。我说过,我院会越来越贴近生活,贴近老百姓,及时发现、寻找、消除社会不稳定因素。”

“你超出精神病病院的工作范围了吧?”

“哈哈,是超出你的想象范围了。我院今后的工作范围会更大,权力更大。司法部门不好意思下手的,不够蹲大牢的,我院可以代劳。兄弟,知道已知的精神病有多少吗?一百五十多种,只要我院愿意,总有一款适合你的。”罗院长得意洋洋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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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照天有一种极度的焦虑感。

不是因为两个老病例的悲惨,而是罗主任描绘了职能扩大了的精神病院,加重了他对天庭的顾忌、害怕。以前没这感觉,可他完成搬运术的修炼,就有了。当初没有,跟赤脚的不怕穿鞋的是一个道理,那时他也知道有天条附则的约束,但他没啥可约束的,也就没有多怕。

如今有了真正的搬运术,就等于穷人有了财富,怕偷,怕抢,怕有人找借口剥夺。

他像农村老太太一样,不管她是原告还是被告,本质上都是被剥夺的对象。

也像那个老作家,不管他会不会写字,他只要用自己的脑子在思考,就是维持的对象。

而天庭的权力比精神病院的权力大多了,多得沉甸甸的压在心头。游览车驶进招待所,褚照天想一个人待会儿,在青石板大道旁的长椅上坐坐,歇歇,想想事情。罗主任像亲兄弟一样体贴,放下他,立即下令清场,不许各个庭院的人出来游荡。

一时,长长的石板道上,就只有褚照天一个人。

附近庭院楼阁的门窗也一概关闭,太阳西斜,风贴地吹起,墙上的灯笼晃晃悠悠。

褚照天观鼻凝思的眼睛,看见石板上有一道人影的头,越过他直视的视线范围,接着是肩,两臂。他忧郁而机械地侧头朝右边看去,顿时心潮澎湃,激动得摇肝荡肺。

朝思暮想的王天神,一步一步地,带着丰盈的体态慢慢向他走来,笑意晏晏。

千种相思万般欲念,刹那间涌上褚照天心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屋翳、天溪、食窦、期门、神封、膺窗勾勒出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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