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伦纳因微微颔首。他当然记得。彼时世界虽尚未处于淹没边缘,却同而今一般晦暗无光。那处坐落在城镇外围的难民营地嘈杂、怪异、肮脏又拥挤,时刻回响着语言迥异的咒骂、撕心裂肺的尖叫、断断续续的哭泣、几近癫狂的笑声以及蚊蝇振翅的聒噪声音。人类与牲畜的排泄物自帐篷与推车之间的泥泞土地上四溢横流,恶臭难耐的气味时刻侵袭着每个人的生理和心理。更令帕伦纳因无法忘却、难以忍受的是盘绕期间的绝望、扭曲与堕落——他本就所剩无几的怜悯与同情因难民展露的种种低劣行径彻底消散无存。在那里,一次针对魔裔的荒唐审判促成了他和梅拉·纳芮蕾第一次短暂但难以忘却的相遇。同样是在那里,全副武装的五人团趁着这支队伍最孱弱无力的时机不宣而袭。

暮色愈发浓厚,昏暗天空下的肃然山岭屏遮住了落日投来的虚弱余晖。缭绕如烟的苍白雾气从波纳尔多河的湍急河床上升起,自隘口渗入,向周遭平野翻卷弥漫。有那么短短瞬间,帕伦纳因仿佛再次置身那处在褪色记忆中历久旎新的落魄小镇——久远之前的已逝场景似乎在他眼前复又重现。他注意到聚集在四面八方的难民与镇民投来好奇窥视;看到身后洛尔克瞳孔闪烁、面色苍白如死灰,茵迪丝表情阴冷无波若寒山死水。他听见四周人等畏怯而快速地低声交谈,听到身侧亚德洛斯和埃德尔沉重急促的鼻息与心跳,马靴踏过泥地的沉闷声响和铁器碰撞的铿锵声刺耳异常。彼时这支队伍的守护者落入无暇自顾的危难境地,亚德洛斯的施法技艺远未纯青,埃德尔精通锄地胜过使剑,他自己则空余勇气,然而勇气俨然无法同咒语刀剑对抗角力。帕伦纳因试图将目光投向远方薄雾绕缭的原野,但只得见随五人团逐渐拉近的距离不断升腾醒目的绝望气息。

苍茫的暮色中传来一声天鹅高亢嘹亮的鸣叫。传入他耳中的却是利箭划破空气的尖锐哨音。

“飓风无法吹析,钢甲无法抵御,法术无法拦阻,那副长弓箭箭皆中、从不虚发。”半精灵在女人停顿的间歇陈述道。“无处可逃,亦无处避之。彼时它选中的第四个目标乃是费梅塔——我们本当遭遇和其他三人不二之命运,但他却将天秤的一端倾向了我们。”

申科维尔的话语在帕伦纳因的未静思绪中搅动起第二阵波澜。尽管别离已久,但瑞克斯迪尔的灿然外貌在他的蒙尘记忆中却鲜明犹旧。那位来自耐什曼提斯的精灵容貌俊美,身量高挑,金发闪耀如阳,双目栖宿星光;他睿智豁达,富于学识远见,精于失落与尚存的诸多礼节。他是那般亲善、谦逊又和蔼——即使队伍里最为粗鲁刻薄的罗拉蒂尔面对他时都会表露些许收敛——同时亦具鲜为人知的冷酷一面。自从在埃尔梅相遇之后,瑞克斯迪尔便成了帕伦纳因最值得信赖与托付的忠诚朋友之一,既是他在纷飞战火中协力同行的伙伴和战友,也是在漫漫深夜为他纾解迷茫、解答疑惑的老师和兄长。

瑞克斯迪尔是蒙福的。这点众人皆知,且不容任何怀疑。然而惟帕伦纳因知晓,那股将之庇佑在内的奇异力量与长久以来临在自身的同出一源。尽然如此,两者也大有不同之处。在瑞克斯迪尔身上,那股力量全部出于美善和无私,用于关爱和呵护,而非如驱使帕伦纳因那样带有强烈目的的敦促、指示与命令。但瑞克斯迪尔极少提及他在耐什曼提斯的旧日往事,对情谊甚笃的几位同伴亦不例外。此前,他在旷野、山岭、森林以及尘世诸国经年漫游,因诸般良善义举享有盛名,纵使一再因人类的堕落无知对这支凡间种族失去期望,百余年间也不曾起意归返——无人知悉其中缘由,包括帕伦纳因。

“灰风高尚正直、仁慈宽厚,一如流传甚广的诸多歌谣所述。”申科维尔说,“他理当得到任何毫不吝惜的敬仰和赞美,而我们欠他的债永远无法不清。因着他的怜悯与宽恕,我们从而得到悔改和补过的珍贵机会,方可开始弥补以往浸淫邪恶而造成的众多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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