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芳苑

屋内很昏暗。

她特意让丝羽灭了所有的明瓦灯,只留了烛台上一盏小小的宫纱灯。黑暗,会让她觉得安全些。

吱呀——房门开了,一个人进来。

门复关上。

那人没有说话,只一步一步走进来。

珠帘作响,那人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月光清亮,直直的跑进屋里来,又被墙边烛台上微弱的烛光打散。

她有些紧张,却始终没有回头看他。她曾想过很多次两个人再见面的情形,却都与眼下这般不同。

崔素悠闲地在她对面坐下,似只是想与她闲谈。

“请坐。”

她这才看他。

眼前的翩翩公子,跟她年少记忆里那个轻纱之后的模糊身影重叠在一起。这么多年,他还是那个样子,不疾不徐,从容淡定,仿佛一切都在股掌之中。让她厌恶,让她恐惧,让她透不过气。无论她已经多么强大,好像在他眼底,她永远都是当年那个提着长剑,一身血衣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小姑娘。

无助,无力,又无奈的,压上自己的一生,乞求他的垂怜。

卢易君僵着没动。

崔素并不介意:“一尺雪......卢大小姐,想雪的是什么耻呢?”

卢易君拳头紧了紧。

崔素瞟了一眼她紧握着的拳头,微微一笑,却说道:“小大之国,不过侍人蓄人。姑娘以为如何?”

卢易君平复心绪,道:“大国不过欲兼畜人,小国不过欲入侍人。公子言之有理。”

“既如此,小大之家,姑娘以为何如?”

“理应亦同之。”

“姑娘既知此理,又为何不自量力呢?”

“公子多虑,易君不敢。”

崔素的目光久久落在她脸上。距离上一次他这样认真看她,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她长高了些,褪去了少女的稚气。坚毅,沉凝,果决。俨然是一家之主的成熟模样了。

月光冷冷地,把屋内也氲得冷如雪窟。

崔素盯着她的眼睛:“这些年我一直压着卢家,你心里委屈,是么?”

“您是卢家的恩人。易君不敢委屈。”

“说得好。”

崔素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他的半边脸映着如霜月光,另半边脸隐在黑暗的阴影里。他的声音轻飘飘地,如鬼魅判官,从遥远的阴间地狱传过来。

“所以你该知道,我能成就你,也能毁了你。”

卢易君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

崔素猛一抬手,打落她半束的发髻。卢易君吓得一哆嗦,却被崔素死死按住双肩不得动弹。金簪落在地上,发出一声仿佛空灵的回响。

崔素伏在她耳边,声音愈发轻:“当然,是包括你,而不止是你。你三弟今年七八岁了吧,听说他的哮症好多了?做任何事情之前,想想你的两个弟弟。今天的点香,只是一个警告。”说完,崔素缓缓松开她。

待他的面容重新清晰地出现在月光下,他又变回了原来模样。

翩翩公子,斯人如玉。

卢易君一身冷汗,眼里噙着一点水光。

崔素从袖里拿出一根玉簪,温柔缓慢地将卢易君被打散的发重新束起。

“你病了太久,该好了。”

卢易君嘴唇抿得发白,半晌,才从嘴里憋出一个字:“是。”

崔素从容离开,走到房门口时,想起什么似的说了一句:“卢二公子年纪尚轻,当再历练。婚事暂且作罢了吧。”

崔素的脚步声走远。

寂静里,卢易君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三声敲门声,一长两短。

任无凭推门进来,小心翼翼锁上门后快步走到卢易君面前。

“大小姐,谢......”

仆一开口,任无凭就双膝一痛跪倒在地,仿佛千万根钢针刺满全身,四肢百骸都只有一个感觉,痛。任无凭昏昏沉沉,如虾子一般蜷缩在地上,因为痛苦,她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长。

在任无凭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卢易君才停住了指尖气流转动,然后做了个深呼吸,将情绪平静下来。

“说吧。”

任无凭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却仿佛看见卢易君沉静的脸,如同阴间鬼魅。她眼眸幽深如万古长夜,幽幽地望着一室寒光,没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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