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沉思了片刻,联系以前在村里见过的婚礼画面,他奇了,接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几只像狗儿那么小的狐狸跳起舞来,你想啊,是不是?那样子真不是一般的滑稽,如果我见到了一定要好好教他们跳一跳交际舞,那才齐整好看。”
说着,他便像模像样地转了几个圈,别看他手舞足蹈,其实与学校里老师教的姿势颇像,只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实在是太得意了,没有显出交际舞的优雅得体,反倒蹦蹦跳跳地像只蚂蚱。
“那岂不是还要统一发放西装洋裙,连鞋子尺码都要重新量过一番。”信子非常捧场地捂嘴笑着,脸庞的小涡微微浮现,“然后狐狸妈妈便会说‘来不及啦,啊啊结婚真是麻烦事儿,干脆就别结婚了’。”
“是啊是啊,那还结什么婚呢。”
太宰扬起眉,嘿嘿笑了笑,如鱼般滑溜地跑向了前边。每天清晨的烦躁暂时已经消去,他还是修治——那个自由的、随心所欲的修治。偶尔向后看一眼,就见到信子慢慢在路上行走,一小步一小步。
她的目光在两旁的田地流转。
在看什么呢?太宰回过头,开始畅想。
或许,信子在想念家人,也可能会回忆:东京的樱花开完以后,还会开什么花呢?会像津轻这边一样开满整片果林么?太宰拿不准她眼神里的情绪,总觉得那很遥远,比父母亲时而望向他的眼神更加难以捉摸。
正这么思索时,信子看向了他,眼中一目了然地清澈,仿佛猜中了他的心事。她开口说道:“我在想,修治君眼中所看见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和我看到的是一样的么,黑色,白色,红色,山与水,都有颜色和形状的吧。”
那双温柔的眸子颇有洞察力地注视他。
她却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径自说道:“那一天修治君淋着雨回来,让我很担心。我的身体啊已经很差,母亲说我这病是治不好的,如果你也被我传染了坏体质,那可怎么办呢,生病便要躺在床上了,修治君。”
信子笑着看他,却总像在哭似的,忽然沉默下去。
太宰一脚踩到了水洼上,心头一下子被极为复杂的情感笼罩起来,他本想说“怎么会、哪有的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话到嘴边却被他下意识地咽下去,改口道:“你别哭,我给你做个鬼脸吧。”
那一刻,他是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既怕她就这么哭出来,又怕她没理由地自责,多矛盾啊女孩子。太宰只能拿出自己逗笑下人们的看家本领,躬下腰,把手指分别按在眼角、鼻子、嘴角上,微微使力,往两边扒拉。
视线中,信子诧异地看过来。
“别哭了,女孩子就要笑起来才可爱。”他含糊不清地学着大哥在隔壁念情书的语段和语调。大哥听见了,一定会嘲笑他学坏不学好,没有领会到念情书的精髓所在。
这种事无所谓了,形象什么的都没所谓了。
唔啊拜托了,千万别哭啊。太宰苦恼地心想。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不喜欢哭,同样也见不得人哭,偏偏阿竹婆和叔母从前总会对着他哭,却也红着双眼不说话,他真怕她们是因为自己而哭。
为了让她们开心起来,就算做个丑角也不错。
只不过,信子似乎真的没有哭,她只是轻轻掰开了他的手,嘴里小声地说:“脸都被按红了啊。”微凉的指尖碰了碰他的眼角,又小心地点点他的脸颊,像冬日的雪子落下。太宰本不习惯别人触碰自己,可现在,他僵直在原地,低下头呆呆地看着她微蹙的眉头。
“疼不疼?”
只是个鬼脸而已……啊,太宰悻悻地把抬起的手又放下:“不疼。”
忽然间才知道,她在为他难过。
这与阿竹婆她们从不倾诉的难过不同,信子的难过很单纯。他也见过信子会为断翅的鸟儿发愁,一天到晚的,不为自己的身体担心,反而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如今仅仅因为他下手扮鬼脸却没个轻重,她便会露出忧郁的神情。
一想到这里,太宰几乎就要落荒而逃。
他受不了太过安静的氛围,也受不了太过柔软的碰触。明明他就是个不被人喜欢的家伙,在他人居高临下的目光中获得安心,有时不讨人喜欢,有时却要通过不讨人喜欢来证明他的价值,这便是津岛修治了。
只有在嘈杂的环境中努力逗人开怀大笑,他才能够感觉到自己稍微被在乎了一点。母亲曾说过,他是个古怪的孩子,说着便招呼阿竹婆把哭哭啼啼的他从角落里拉出来,之后他被父亲狠心地教训了一顿。
然而突然有一天,有人蹲下身,问他“疼不疼”、“还难受么”这样的话,太宰哑然了,嘴巴像是被封住似的吐不出半个字。他依然呆呆地回视她,试图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丝缕的与父母长辈、老师同学他们那样的情绪。
没有。
的确没有的。
他只看见她一贯忧郁地看着他,满腹心事。那目光太柔软了,像水,像光,他觉得自己好比一条游鱼,在她的注视中仓皇地甩着尾巴,却又不想要逃离开,眼看她的眼底倒映出了傻瓜一样的自己。
太宰闭上眼,感受剧烈的心脏跳动。
“一点都不疼。”他背过身大步地走去,试图用自己的声音盖过胸腔下的心跳声,“我、我们快走吧,上学迟到就不好了。”没走几步差点踉跄地倒在地上,信子关切地问了句,他红着脸,头也不回地对着天空大声说:“走吧走吧。”
啊啊啊,为什么!
太宰因为自己的失常而沮丧极了,甚至郁闷得想要坐倒在地上抓头发——不要对他这么好啊,千万不要,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啊拜托。心里越慌张,脚下的步子越发快起来,老远地把信子甩在了身后。
没过多久便到了学校的门口。
那不大的建筑物坐落在一块平坦的土地上,一眼便望得见。周一的值日生揽起衣袖,早早地出现在校门口和树下打扫,雨后地上哪里都积着一摊水,太宰小心地躲过了那摊,却不料踩到了另一摊。
……新皮鞋就那么脏了。
太宰在心里骂了一顿那滩水,虽然翻来覆去也就“混蛋”、“蠢”这种幼稚乏味的词儿,但多少也解了气。突然身后传来一串的哒哒声,他回过头。
只见信子正在不远处跳水洼,像跳格子那般,轻巧地跳过一个水洼,一个踮脚,又跳过了另一个,腿脚纤细,宽大的裙摆飞舞起来的那一刹那煞是好看。这时,太宰的脑子里响起了大哥房间里的那只唱片机时常播放的那首舞曲。
那首曲子叫什么呢?
嗯……
他张了张嘴,一时却想不起来了,因为他唯一一个念头便是:信子跳起交际舞时约莫没有人可以跳得如她那样好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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