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得一手好菜的三娘绝对是焦点人物,赵北晟远远不及自家小娘子在镇民心目中的地位。有时候出门,旁人介绍他不是说镇东的教书先生赵某某,而是陈记猪肉档东家的丈夫云云。

卖熟食时,三娘的一举一动更是备受关注,桌子上出现一盘肉都会有人过来问:你们不是吃上了,怎么还不卖?

这个真没法解释,解释多了,这顿饭就不吃了。

三娘心有戚戚,之前犯过错误,赞同地点头,“嗯,我们去后院吃。”

卤制肉类一定要舍得花时间,这做出来的菜品味道才好,丝丝入味、唇齿留香。小火慢熬出来的汤是一个道理,把骨髓全都熬到汤中,面上浮着一层油花,奶白油亮,现代人觉得油腻,却是古代人眼中绝佳的美味。砂锅里的红烧肉是一个道理,文火收汁,肥肉肥而不腻、瘦肉瘦而不柴,里面的肉汤绝对不能够浪费,浇在米饭上,就不需要别的配菜了。

未时过,下午两点多钟,王大跑到大槐树底下吆喝上一声,不需要敲锣打鼓地通知,猪肉档门口就开始排起了长龙。

“肥肠,我就好这口,给我称五文钱的。”

“你这个小伙子怎么不会做事情,我要肠头,要那个肥油多的。”

张铁柱面无表情地捞了一段肥肠出来,浸润在汤汁里的肥肠颜色红亮,绝对是内脏星人的福音。

“对对,就是这里,切好了,再给我浇上汤,回家拌饭吃,那叫一个香。”

有人对肥肠情有独钟,有人却喜欢肉,多多的肉,红烧肉两块起卖,一文钱两块加一勺汤就很有市场。守着砂锅的是赵先生,被一群大婶小媳妇围在跟前,一个眼神就能够令人止步的他却镇不住这群女人。

“这块大,我要这个。”等赵先生把肉夹出来准备放在碗里面时,那婶子又改口了,“不不,还是旁边那个大,我要那个。”

赵北晟眉头微皱地换一块,又被叫停,“停停停,我看还是刚才那块大,我要刚才那块。”

赵北晟,“切的时候大小是一样的。”

“我看着就不同。”婶子把攥在手心里的一文钱不舍地放在窗框上,要不是孩子闹着要吃肉,这一文钱说什么她也不会拿出来的,“多来点汤,要拌饭的。”

赵北晟给多加了一小勺,不舍得一文钱的妇女这才满意地让开了位置,给后面的人。赵北晟来这儿帮过好几次忙,也算是有了经验,以不变应万变才是真理,冷脸是没有用的,讲道理也是行不通的,顺着他们来再给点儿甜头,绝对能给自己省下很多麻烦,他算是从中悟出了一些道理。

旁边王大守着大汤锅和客人们游刃有余,笑眯眯地叫着人张大爷王婶婶钱家姐姐,把客人哄得别提多开心了,当然掏钱的时候依然会肉疼,还有人嘀咕着,不就几口汤,还卖那么贵。

王大笑着说,“我们的汤可不是普通的汤,是用骨头和肉片熬出来的肉汤,只要汤不要肉两文钱可以买一锅。要肉片了或者肺片,也就多两文,看这油花厚得嘞,喝一口香一天,喝完了能想好久。”

汤汤水水的看起来最不经济实惠,做这个买卖前三娘预想买这个的应该最少。但事实恰好相反,买的人最多,而且一定要厚厚的油花,大夏天卖汤的时候也是如此。

三娘年轻没经过什么事情,而且现代生活有冰箱、有空调,真的不知道夏天肉汤怎么保存。后来问了几个帮工的婶娘才知道,汤煮沸了放在锅里面不动,大夏天也不会坏,三娘试着用科学的原理去解释,汤煮沸了就是在杀菌,冷却后表面的油脂起到了密封的作用,大概就是这样吧。

几口锅里面的熟食相继售卖,三娘却依然在忙碌,她在熬猪油。她跟着妈妈学会了一手好厨艺,熬出来的猪油清亮、没腥气,猪油渣撒点儿细盐就可以吃,炒菜的时候放上一些就相当于一道肉菜了。猪油熬的差不多了,三娘笑着推开了先生,先生再在这儿待下去,就要从“文弱书生”进化成暴躁先生了,“婶子,这两块看着是小了点儿,但我可以保证绝对和之前一样的,这样吧,我多给你两勺肉汁。”

生肉是张铁柱切的,他执拗、死心眼,三娘要求切成相同大小的,他就能做到差不离,强迫症看到了绝对舒服。但肉在做的过程中变形是肯定的,哪里能够保证每一个都一样。

三娘做的红烧肉很畅销,她接手时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底,剩下的不能够说是挑剩下的,但在众人看来就是不如之前的好。

买肉的婶娘勉为其难地说,“行吧,再多给一勺。”

三娘好说话,“婶娘真是通情达理。”

被漂亮小娇娘夸奖了,哪还能够绷着一张脸,“三娘真会说话,可惜了”喵了一眼赵先生,文弱成那样,怎么给三娘挑起一个家?

赵北晟脸皮抽动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向前一步,站在三娘身边就不走了。

时下对男子的审美要求是孔武有力、腰粗十围、膀大腰圆,那看起来才是顶门立户、光耀门楣的真汉子,像赵先生这样“瘦弱的”、“斯文的”只能够被妇人们归入到文弱书生、身体不好、需要娘子撑门立户的那一波。

人家没说破,三娘不能戳穿,只能够笑着说,“我说的是实话,不需要会说。”强调着:“婶娘把钱给我们家先生就行。”

赵先生默默地拿了一个空篮子,示意钱扔在里头就行。

妇人瘪瘪嘴,还是觉得赵先生配不上三娘,哪里像自家侄子那样魁梧,可惜了,侄子永远是痴想妇人想到这儿看三娘夫妻的脸色都不好看了,哼了一声,扭着腰走了。

“别理她,一天到晚阴阳怪气的。”下一位买肉的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三娘笑笑,才不接茬。

“三娘,猪油怎么还不卖?”见三娘不搭话,自觉没趣的人就转移了话题。

“稍微凉凉,现在太烫,装在罐子里大家拿不住。”

猪油往往是最后卖的,一来烫,二来是因为在等人,等一些忙不急没法立刻赶来的人。

林子聪走路有些高低地背着背篓往陈记猪肉档走,背篓里是现摘的一些山野之味,有木耳、有菌菇、有野菜和野山药他下学之后就去山里面找,找到现在才回来,先往家里面放了一些,然后就直奔着猪肉档来了。他昨天崴了脚,先生给了伤药擦了,好了许多,但腿脚依然不利索,可是他坐不住。他和幼妹是跟着寡母逃难来的安平镇,得到舅舅一家的接济后勉强在这儿住下,住的地方没有田地,就只能够靠山吃山,林子聪经常进山砍柴、找吃的,算是熟门熟路,能够找到许多人找不到的好东西。找到了好东西或是换钱或是晒干了存着以后卖,能给家里面带来收益。

今日师娘做熟食卖,他得到消息就不顾娘亲阻拦进了山,找了不少菌菇准备和师娘换猪油,师娘准许他们以物易物,还总是给他们很好的价格,只是林子聪过意不去,每每还要给上一些旁的添在一起才安心。

镇子上像林子聪这样家庭困难的不在少数,三娘帮不了他们,就尽量给一些方便,照着市价以物易物就是如此。

“小林进山了?”三娘惊讶地看着狼狈倔强的少年,小林这个年纪还没法收敛所有的情绪。

林子聪放下背篓想要说话,但在先生不赞同的目光中渐渐地没了底气,讷讷地说,“和周奇志、吴方柳一起去的,有他们照应,我没有太用受伤的脚。”

赵先生摇头,“你当清楚,身体有损的后果是什么。身体坏了,读书再多也无出头之日。”

林子聪聪敏好学,想科举走仕途,那就要一个完好的身体,现如今的朝廷风气,瘸子和长得丑一样当不了官。朝廷虽然日薄西山,但终究是天下学子渴望去的地方,能够学以致用,“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依然是学子们的渴求,甚至有人做着青史留名的大梦,认为自己会成为那个力挽狂澜、挽留江山社稷的人。

这些先不说,赵先生以此让林子聪低头,让他认识到身体的重要性。不顾惜身体亦是他对寡母、对家庭的不负责任,这话有些重了,林子聪个性倔强,容易钻牛角尖,小小年纪就把家庭扛在肩头,这样的话会成为心头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林子聪低下头,“对不起先生,我太任性了。”

赵先生还要说什么,被三娘拦住,三娘温言说,“小林顾家懂事,不要说他啦,蘑菇我收下了,晚上给你先生做蘑菇汤吃,谢谢小林。”

白着脸的小林腼腆地笑了笑,“师娘,这是我的罐子。”

“好的。”三娘接过了洗得干干净净,不油腻粘手的油罐子,打满了油之后却没有递还给小林,而是喊来了田一,让田一送小林回去。

林子聪连忙拒绝,“师娘,不用,不用的。”

赵北晟看着小林说:“人要量力而为。”视线下移,落在了小林的脚上,那只崴的脚一直抬着,到现在都没有落地,还有脸上强忍着痛苦,当别人的眼睛看不见吗!

小林怕先生,唯恐先生对自己不满,低着头接受训斥。

三娘推了推先生,让他少说两句,然后出言安慰了小林,让田一提着篮子扶着小林回家。看着小林不肯服输的背影,三娘凑近了先生说,“关心自己的弟子,态度就柔软一点啦,那么凶,小林眼眶红了,都要哭了。”

赵先生垂眼看着三娘,看得三娘不自在了起来,动着脸颊说,“我脸上沾到脏东西了?”

赵先生动了动唇,能够几次三番打断他说话的,世上只有眼前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如果是在以前,有了第一次就绝对不会出现第二次,而现在他看着不明所以、一直摸着脸的三娘,还不是他纵容的。

“没脏东西。”

三娘放下手,“那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看你长得好看。”

三娘忍不住笑了,“你总是会找机会把我之前说的话再还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初来古代,三娘适应着这个世界,努力跟上身边人的节奏。

某日在院子中挖坑,准备种菜,看到走到自己身边的先生,阳光打在先生的脸上,那么好看。

三娘:你真好看。

先生垂眼,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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