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小的小院。
小小的门,小小的篱笆,小小的篱笆上爬满了小小的黄花。
小小的小院里还有一间小小的茅屋,茅屋的屋顶上正冒着淡淡的炊烟。
略有一丝刺鼻的炊烟的味道里,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清香。
这是白粥的清香。
那妇人看着站在院中的四人,抱歉的一笑:“农家小院,没什么好招待的,还请客人见谅。”
徐三躬身施礼,道:“本就是我们贸然造访,还请夫人勿怪。”
那妇人躬身还礼:“几位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徐三道:“我们来找一个女人。”
那妇人微微一笑:“我也在等一个人。”
徐三笑笑,道:“我不知道我找的女人是不是你。”
妇人笑着道:“我却知道,我等的人不是你。”
徐三苦笑。
那妇人笑着走到灶台旁:“我今日约了我的师傅来探讨书法,这一锅白粥便是为他准备的。”
那妇人伸手揭开灶上的锅盖,白粥的香味便完全散发了出来。
清爽,香甜。虽然这只是最普通不过的白粥,但它的香味却比精心烹调的老汤更让人心动。
“各位既然来了,就不妨尝尝我这粥。”
粥的味道很香,不知不觉中,徐三已经吃下了五碗。
那妇人静静的坐在石几旁,一边写字,一边微笑着看着狼吞虎咽的四人。
徐三笑着拍拍肚皮,打了个满意的饱嗝儿:“这绝对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粥。”
“不错不错。”唐婉儿笑着看着那妇人:“便是大内的御厨,也绝不可能做出比这更好吃的粥。”
妇人微笑着摆摆手道:“这只不过是剩下的碎米,和井里打上了的清水煮成的粥,又哪里比得上那些精心烹调而成的羹汤呢。”
她的话语虽然谦虚,但她的脸却笑的很灿烂。
灿烂的好像春天里盛开的红花一样。
即便是再谦虚矜让的人,在被夸赞的时候也难免会是这副模样。
更何况这粥的味道本就香甜的很。
唐蓝笑着站起身:“既然吃了这么好吃的粥,那我总得要做点什么。”
百里春水挠挠头:“你要做什么?”
“刷碗。”唐蓝笑的很是妩媚:“既然吃了夫人的粥,那自然要刷干净吃粥的碗。”
百里春水微笑:“你既然要帮忙刷刷碗,那我就应该帮忙锄锄地。”
小院里列着一方整齐的菜畦,嫩绿的菜苗上沾满了晶莹透亮的露水。
“先生还是不要锄地的好。”
百里春水一怔:“为什么?”
那妇人放下手中的笔,看着百里春水的双手,笑着道:“先生的手并不是锄地的手,这样的手也不应该去锄地。”
这是一双很整洁的手,手掌光洁而细腻,手指修长而又灵巧,就连指甲也修剪的干干净净。
这是一双保养的很好的手,这样的手自然不是锄地的手。
这是百里春水的手。
那妇人的眼神中透出一股特别的光彩:“看得出,先生很珍视自己的手。”
百里春水端详着自己的双手,点头,微笑:“是。”
他本就是一个刀客,用飞刀的刀客。
对于他而言,发刀的手就是他的一切。
即便他的手上没有刀,但只要他的手还在,那他就仍然是那个人人敬畏的刀客。
所以他很珍视他的双手,闲下来的时候,他也总是握着一把小小的刀,认真仔细的修整着手指上的指甲。
看着看着,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另一双手。
一双同样整洁的手。
那双手的手掌同样光洁,那双手的手指也同样修长。
只不过那双手掌上的老茧比他的更厚,手指的力量也比他的更强。
那双手的主人自然也比他更强。
他自问自己的飞刀已是江湖上不世出的利器,但却及不上那人的一半。
那已经不像是一把刀,而是一道闪电,一道霹雳,一道奇异的光华。
没有人能逃过的光华。
要命的光华。
光华的背后是一张脸。
一张瘦削又沧桑的脸。
对于别人而言,那是任侠仗义,救人于危难之中的象征。对他而言,却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的噩梦。
他的肚子里突然又泛起了一阵酸腐。疼痛的好像被人狠狠的踩踏过一般。
就和昨夜在面对那个美丽张扬但危险十足的女子时一样。
他岂不本就受尽了踩踏。
在那妇人盯着百里春水的手的时候,徐三也在盯着她的手。
她的手指纤细洁白,好像嫩白的葱根;手掌丰润而富有光泽,好像温润的美玉。
但这美玉上也已泛起了点点波纹,毕竟它的主人也已不再年轻。
但不得不承认,这绝对是一双美丽的手。
“先生在看什么?”
徐三笑笑,道:“我在看你的衣袖。”
那妇人忍不住笑出声:“衣袖有什么好看的。”
她的衣袖已经洗的发白,袖口上也缀满了补丁。
徐三依旧盯着她的袖口:“我想知道你衣袖的颜色。”
那妇人笑的更加灿烂:“我既然穿着褐色的布裙,袖口的颜色自然也是褐色的。”
“外面自然是褐色的,但里面呢?”
妇人笑着伸出右手,翻起左手边的衣袖,又伸出左手,翻起右边的衣袖。
衣袖的内衬已经露出。
内衬的颜色是红色,好似跃动着的火焰,夺目,鲜艳。
一件破旧的布裙,怎么会缀着两片如此鲜艳而突兀的袖衬。
徐三冷笑。
“我要找的女人,叫红袖,红花的红,衣袖的袖。”
那妇人看看自己的赤红的袖口,又抬起头看着徐三:
“你以为我就是红袖?”
徐三并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可我并不是她。”
那妇人伸手撕下衣袖的内衬,丢在徐三的袖口。
徐三愣住。
“若是有着一双红色衣袖的人就是红袖,那么你现在就是红袖。”
的确,红袖的袖口并不一定是红的,就像海马不是马,蜗牛也不是牛,混蛋也不是蛋。
有着红色衣袖的人也不一定就是红袖。
徐三的脸突然变得惨白,惨白之后却又变得通红。
那妇人看着一脸窘迫的徐三,又看看坐在一旁的唐婉儿和百里春水,淡淡的道:“我夫家姓卫,乐意的话你们可以叫我卫夫人。”
卫夫人看着挂在徐三身上的内衬,声音也变得低沉:“这本是我结婚时带来的嫁妆,是我的父亲卖了家中唯一的一头牛换来的。”
徐三的脸变得更红,红的比那两片袖衬还要红。
他现在只希望地上有条缝,可以把自己藏在里面。
“更何况我写字时用的是朱墨,红色的袖衬总归会好浆洗一些。”
朱红的墨迹还未干透,洁白的宣纸上,一个朱红的“永”字正躺在上面。
“你看这字如何?”
徐三盯着这字看了半响,开口道:“好字。”
唐婉儿也附和道:“的确是好字。”
卫夫人又转头看着一旁的百里春水:“你认为呢?”
“我不懂,字认得我,我却未必认得它。”百里春水苦笑。
他虽然长了一张文人的脸,但对于书画之道却是一窍不通。
徐三道:“「横」如千里之阵云、「点」似高山之墬石、「撇」如陆断犀象之角、「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钧弩发、「钩」如劲弩筋节。夫人的字,可与东晋卫铄一较高下。”
卫铄就是卫夫人,也就是书圣王羲之的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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