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天空如浓稠的水画墨一般,化不开一丝光晕,无穷无尽的苍穹隐约中可见微弱的零星闪烁,离奉迎千里之外的狸子坞,在经历了漫长的整顿后,终于恢复了往昔的模样。 高耸的苏木山上,横躺着两个人,风吹过掀起一阵涟漪,男子脱下身上的衣服,盖在另一个人身上,在一旁篝火的照耀下,我们可见那张熟的脸上挂满沧桑,黑色的胡须透着如同夜般的静谧和深邃,凹陷的双瞳,毫无生机的穿越黑夜,停留在丛林深处不知名处,那时而犀利时而温柔的眸子笼罩在忧伤之中。 “啾~~~” 他一惊,用晦暗的眼睛直勾勾瞪着那个方向,很快儿,又收回神,用粗壮有力的手紧紧握着那人的手,“别怕。”俯下身,安慰着始终没有动静的人。 空气中飘荡着诱人的食物味道,而他只是静静侧着身子,尽管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吃过东西了,但他丝毫没有打算去山下找一家面馆吃点东西,往年城南的浏阳面馆是最和他口味的,无论来这里办多么棘手的事情,他必定会去吃上一口,一把阳春面,一碗清汤,在加上老刘家特制的秘酱和一小把青翠挺拔的白菜,别提那味道有多美了,可是现在他根本无暇想此。 “今夜真美。”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对一旁人说话,缓缓掀开那人头上盖的黑纱,一张雪白的脸霎时裸露在苍穹万物之中。 若是常人见到那样一张脸必定是拔腿就跑,可他却满含柔情,一抹婉转的笑挂在苍白的嘴角,他轻轻触摸人世间最后的希望,如果有来生,我愿化作一只鸟,飞越永恒,在没有迷途和苦恼的地方,与你来一场美丽的邂逅,如果…有来生。 “你闻到香气了吗?” 这句话明显是对身下人说的,轻轻地屡着她及腰的长发,这香气和听风阁后山上的花香相同,像轻纱,像烟雾,像云彩,轻轻缠绕指尖,鼻翼,隐藏在黑夜丛林的每一处,浮来浮去,洒在人脸上,轻轻地,带着几分潮湿,让人微醺。 这种安静和祥和让他怦然心动,他羡慕这种感觉,羡慕这种自由自在的潇洒和无拘无束的游荡,可在以往的时光里,他一直违心的在枯燥无味的生活里努力挣扎,厌倦了这虚伪的人生,虚伪的强颜欢笑,虚伪的… 就在一个月前,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平静的躺在她的身边。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十指相扣,那双眸子闪烁晶莹。 你看,岁月是残酷的,在经历了生死离别后,相爱的人才能相聚。 只有死亡才能得到上帝的垂帘,让那些命运坎坷的人在最后时刻感受来自天堂的温暖。 “她已经死了。” 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黑夜深处传来,他猛然间抬头,四周却寂静如初。 “谁?是谁”他急迫地呼喊道。 “你心爱的姑娘早死了,躺在你身旁的不过是具尸体。” “你是谁?滚…滚..出来。” “…”那个声音沉默了许久,仿佛在远处窥视他的一举一动,此刻的他浑身在低微颤抖,那双十指相扣的手也在打颤,“不…不可能,我…我…” 眼睛在半空游离,闪烁的篝火照耀他黑色瞳孔内极力压抑的恐惧和无助,仿佛隐藏许久的秘密被人当众人揭开,他满脸通红,口里□□般地说;“我不信,佛儿,别怕,别怕,我们…走。” 踉跄地将她抱在怀中,他想立刻逃离这里,可那如魔鬼般的声音再次传来,“把她埋在这里吧,苏木山也算是沙漠最美丽的地方。” “住…住嘴!!!” “过了今日她浑身会长满尸癍,散发臭气,甚至是腐烂,然后…” “住口!!!” “….放下吧,她…已经死了。” “不!” 颓然跪倒在地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泪水像雨水般滚滚而下,他所有的悲伤和哀痛都化作滚烫的泪水,从脸颊滑落的瞬间,在静默中,哀号里,仿佛明白了一切,他昂起头猛然爆发出哭喊,那狼嚎般的嘶吼叫喊让天地万物不寒而栗。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离我而去?为什么?我就是个煞星,就是个孽子,我…害了所有人,年少时害死了父母,现在连最爱的人也离我而去,我负了爱我的人,也负了我爱的人,我…” “噗~~~” 血喷溅在空中,染红了静谧的夜。 风来了,又去了,吹不走的哀伤,将伴随寂寞,一生漫长路该怎样孤独走过。 从爱上那人起,他便注定惆怅。 “沙沙…” 轻微的脚步声和叹息声响起,隐匿在深林深处的人出现,她俯视着不断□□的可怜人,眼神却是茫然的,“为什么活着的人,总得到你的爱。” 等他醒来已经不知是何时间,银白的幽月穿透浓密的乌云,在夜幕中撕开一个口子,洒在地上,四周都是蟋蟀凄切的叫声,风传来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美丽的网,把所有景物笼罩其中。 洛异睁开眼睛的时刻,被一双明眸紧紧凝望着,那略带清波一样的哀愁在少女脸上滑落,他遽然伸出手,情不自禁地喊道;“佛儿。” 那人一怔,低下眼帘,咫尺的距离,她能感受那股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 ,月光清照,洒在他颓废却闪烁希望的脸上,“师傅,我们好久不见了,我是…知秋。” “…知秋…”喃呢着这个名字,洛异甩了甩头,仿佛刚从梦境中晃过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佛儿呢?” 想到那人,他又惊又急的坐起身子,“啊!!!”右臂一阵刺痛,血再次渗透衣袖。 “她在这。”忙将佛见笑的手递到他的手中,落知秋扯着嘴笑了,“师傅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莽撞了?像个孩子一样,真不像从前潇洒的你。” 他的身子僵硬在半空,在听到孩子这连个字时,默然垂下头,不说话。 在听风阁最像孩子的是… “我…不想待在狱君府了,母亲已经写了三封家书让我回去,她…旧疾复发,木槿山每逢此时湿寒露重,不宜居住,今年族中人又被李画约驱赶到木槿山西南部,那里常年处于山的□□,寸草不生,荒凉凋敝,她…恐怕等不到明年的春天了。” 仿佛已经释怀,过往的仇怨在那人即将离开的时候声息全无的消失了,犹记得少年时,她总是怨恨那个众人口中的铁腕女将,她的心冰冷到没有一丝温暖,哪怕是一次相拥也没有,那个母亲留给她年少最深的记忆就是长鞭抽打在肌肤上的痛感,为了利益和权谋,她被一次次的抛弃。 母亲为了摆脱过往的耻辱和卑贱的出身从没把她当做人看待,而这些---在现在看来都不重要了,来青山学艺的这些年,她看淡许多事情,“师傅,还记得当初我求你教我《大梵译经》吗” 看着他,仿佛要将面前的人看透,“我是想…是想多跟你在一起。” 洛异缓缓抬起头。 “你一定不记得十三年前在鞠英山的那个夜晚,那是我第一次跟随母亲去川芸,途中大雨,我们遭仇人追杀,那天夜晚母亲一个人走了,我漫无目的地在寻她,可是偌大的山哪还有她的身影,就在我孤苦无依的时候,你撑着硕大的梧桐叶出现了,那浅浅的笑温暖了我的一生,那一晚你背着我一直走,一直走,寻找毫无希望的希望。” 停下,她缓缓说;“从没有任何人会陪着我在雨中一整夜,也从没有任何人对我那般好过。” 她知道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这一别就将是永远,“我和师傅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孤独,一样的…需要被爱,行走在无垠的天际中,那些曾经的热血沸腾都抵不过内心的责任和面对世俗的妥协,是命运折断了我们拥有幸福的权利,即使那些唾手可得的幸福摆在面前也会被自己葬送,平静的生活下面是不平静的内心,也许这种抵抗终将走到尽头,在无数次妥协和屈从后会获得一种比寻常欢乐更深沉的思索,那时…也许已百年。” 情不自禁地握住他冰凉的手,“活着就是为了更好地等待死亡。” 这句话他曾经说过,在听风阁内,他谈天说地的时候说的。 “苏木山是个不错的地方,让她永远的留在这里吧。” 洛异明白那个“她”是谁,他好怕许多年后,来到心爱的人墓前,觉得那是很久远的事情,那个故事模糊地存在脑海的某个角落却记不清楚,未来的生活会让他眷恋,那些新朋友会占据他所有的时间,死亡会变得很可怕,即使能见到曾经心爱的人也让人觉得哀伤,活着不再是为了更好的死亡。 现在来看它是一种恐惧,时间会埋葬一切美好,苑谷、青山、百暮霖…十里长街,她隔着万水千山呼唤即将消逝的背影,听风阁内她陶醉于烟雾似的梦幻中不能自拔,世间最差的徒儿总是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祸事,却也给平静似水的生活增添了色彩,犹记得佰钰殿外她肆无忌惮的对着所有人喊道。 这六年,我只为他而活。 去他的对错是非,去他的流言蜚语,去他的爱恨情仇。 在追求真爱时那人是那般勇敢,尽管在练功时经常偷懒,在执行任务时是个拖油瓶,在青山是个笑话,可每当那燥乱的人平静下来总令他怦然心动。 “不…不…” 他的神志再次不清晰,开始胡言乱语,“不要,我…不要她离开,不要…” “师傅。”落知秋猛然间抱着他,泪水夺眶而出,“就…就让我陪着你好吗,我…一定会比她强,我…”昂起头,仰望着清幽的月,她苦涩的笑了,怀中的人在颤栗,口中一直低声自语,是什么让两袖清风只爱游荡人间的师傅变得这样脆弱和敏感,那个在战斗中手起刀落的人也会被情爱所困,佛见笑,你真的爱他吗,既然爱,为何要这样折磨他。 “我会陪你找到母亲的尸体,会陪你一起隐居在沙漠,会和你一起承担世人的不解和辱骂,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师傅。” 两个孤苦无依的人相互簇拥取暖,可触手之处尽是冰凉,落知秋摩挲着他的脸,陷入迷惘。 “你愿意我陪着你吗?抛弃一切的陪你。”那一刻,她的脑海里没了家族使命,没了母亲的叮嘱和期盼,那双幽怨的眸子只被眼前的男人占满,活了二十年,她第一次为自己的心而活,那转瞬消失的回忆,在你我相逢时又再次响起,曾经,你有你的故事,我有我的羁绊,而今,我会陪着你一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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