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雨下的很大很大,淹没了许多低洼的沟渠和良田,漆黑的夜幕中,他站在高榭上眺望着远方,星星点点的光芒有气无力地向这片土地倾洒最后的温暖,冰凉的雨随着一阵斜风吹入高楼上,吹进他微微敞开的胸襟内,那人似乎没了知觉,脚却向前迈了一步,雨很快打湿了衣襟,打湿了他洁白的脸。    亭台楼榭上风雨飘泊大起,从苍穹落下的雨滴,打在青石台阶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翘起的瓦砖上汇聚成流,绕过仙人指路,缓缓流下,如水帘洞一样,美不胜收。    他的双脚轻踩青石台上汇聚的水花,来回跺步。    突然,一个略带幽怨的声音透过庙宇乐楼,透过缠绵的雨,撩响于耳畔,“…自恨已是黄泉客,难效人间凤求凰..”,他跳望着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可是太远了,那双疲惫的眼只是迷惘的看着黑夜里的一切,最终化为一缕无望的孤魂,消散在夜幕中。    在不知处有人低低的叹息声,随着漫天急促的斜雨传来。    他的衣衫湿了,却全然不顾。    孤独是一辈子的寂寞,寂寞是一辈子的孤独。    天下兴亡沧桑,似乎都与此刻的他无关。  “皇上。”子源的声音响起。    他眼波微动,却没有回声。苍穹沉默,风雨仿佛霎那间暂停一样,他听到一个沙沙的脚步声正在悄然靠近,声音越来越清晰,直到他感觉头顶的风雨不再下落,一把伞悄然在他上方撑起,蓦然伫立着,他伸出手感触雨水的冰凉。    “皇上。”声音再次响起。    他不耐烦地收回手,转过身子,看着他。  “皇上,该喝药了。”    他瞥了一眼侍卫手中端的汤药,没好气地低声说道;“你替朕喝了吧。”    子源无耐地摇着头,“别打趣奴才了,皇上应该听御医的吩咐好好调理身子。”他上前给他披了一件子鼠貂毛的外衣,继续说;“近日天气寒冷,皇上可想过去南方避寒。”    李画约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眼睛疲倦地微眯着,透过子源看着被风吹得飘摇不安的雨,就在半年前,他还有爱,有梦,有期望,如今在风雨飘泊的深夜,他只有被生命抽去灵魂的躯体,只有一颗破碎的心。    人生在世,事与愿违。    “东南在这个季节开的花最好看了,花瓣在风中这么一吹,飘得到处都是,皇上若是想去,还能尝到姑娘们用花做的点心。”子源缓缓说,“老奴倒是尝过一次,跟东禹国南子坊做的上等点心一个味道,只是不同的是更加原汁原味,前些天…”    “话多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呵呵…”摸了摸头,他自嘲地说道;“年纪大了,难免多唠叨几句,望皇上见谅,这点心实在不错,皇上?”  “上了年纪的人都像你那么爱吃吗,若是朕也如此,那…”突然停下,他似乎想起什么,眼神一暗,“回去吧。”良久,缓缓道。    弦云宫十几个暖炉烧的正旺,虽然空气很干燥,但是对于体寒的李画约的来说,这种温度正合适,他挥了挥手,子源将子鼠貂毛的披风拿去,铺在暗塌上,李画约懒懒地坐在上面,看了她一眼说;“最近外面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大事情。”半躬着身子,子源递上来一个暖炉说;“不过听说川青侯府的洛元死了。”    “还有吗?”    “没了。”替他盖上双腿,子源笑了笑,“皇上还冷吗?”    摇摇头,李画约冰冷的脸终于有了血丝,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侯府将卷入一场纷乱中,到时候也没精力和树景源联手了,只是事后…”    “皇上放心,你只要调理好身体就行了,这些事情有右相呢。”子源像嘱咐一个孩子一般,慈祥地看着他,“西岚国可不是谁都能踏足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自负了。”    “老奴是跟皇上学的。”他有些得意,俯首站在那里。    “轰隆”外面电闪雷鸣的声音骤然大起,卷得弦云宫的大门猛然敞开,一股刺冷的风伴随着雨飘入殿内,子源忙不跌向门口跑去,口中骂道了“真糟糕的天气,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倒霉的事情。”    从川芸到西岚千里之堤风雨不断,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雨,顶支上残余的绿色纷纷飘散在雨中,最后的良辰,在这鬼哭狼嚎的深夜中沉沦,浮沉槎来,说不尽的痴风怨月,说不尽的兴亡沧桑,说不尽的黄粱一梦。    一切都在雨中。    我是人间惆怅客    洛异感觉到许多目光投向他,他并没有转过身子,对于来人的问话,也没有回答。  牢头扯着嗓子,吐了口吐沫,满不在乎地说;“不过是个囚徒罢了,还给老子装大爷?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谁才是这牢头狱霸,你们把他给我绑了,抬到外面去。”    七八个小卒手忙脚乱将他绑到火刑架上,牢头晦暗的眼睛盯着他凌乱头发下的脸,冷哧了一声,若非接到无长老的命令,他也懒得来这黑暗的牢狱,笑了一声,他挺直胸脯,不屑的说道;“佛爷的儿子沦落到老子的手里了,你们说给他玩点什么才尽兴呢?‘盆吊’..还是‘布袋压沙’呢.”    “盆吊吧,那个有点意思。”一名嘴快的小卒猥亵地说。    他猥狎的笑了笑,“那就它吧,去拿些绳子和布来。”    小卒得意地去了,他又望了一眼洛异,见他动也没动,当下心头一阵无名怒火,“老子生平最恨你们这些自负清高的人,佛爷之子,我呸!就你还配吗?杀了自己的亲叔,背叛川芸,瞧瞧你干的这些事情?若是你老娘知道还不被你气得从坟里蹦出来。”    “大人,他娘?”一旁的小卒谄媚的提醒。    “哎呦!我到是忘了,那妖女的坟都被人挖了,你们听说了吗?这世上可有人喜欢奸尸,而且专挑死了十几年的尸体,那场景真是…”他想要继续说下去,可一双斜视的犀利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脸,有些害怕地吞咽了一声,嘴里依旧念叨道;“真是香艳。”    “在说一遍?”不带有任何情感的声音,却让他没了方才嚣张的气势,可他不想让众人看出内心的胆怯和恐惧,硬着头皮说;“有什么…不敢的,老子就说了…怎么..怎么着?幻尘的坟被盗,不就是…是…”    “嘭!”    胸腔被一只血淋林的手贯穿,那牢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窟窿,一股股血从里面喷涌而出,他的嘴还在上下合起,是…那张地狱般通红的眼睛紧紧瞪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你…你…”血红的水从他的嘴里、眼里、鼻子里缓缓流出,他紧紧拽着他破旧的衣领,带着浓烈的不安。    “你…杀人了,杀人了。”周围的小卒被这一幕吓傻了,直到那个拿绳子和布的小卒回来,看到这一幕惊呼的喊叫声,众人才晃过神来,“杀..杀..人了。”    洛异充满血丝的眼睛,扫视了一周,那双手依旧在滴血,一滴,两滴,三滴,直至地上汇聚成一汪水潭,他猛然间从已死牢头胸口抽回手,淡淡说道;“这世上没有一个活人敢这样说她。”    他背过身子,缓缓向牢房门走去,他走的很慢、很慢,如果仔细观察可以看到宽大的囚服内孱弱的身子不断发出的战栗,可最终都凭借他顽强的意志力挺过来了,外面的阳光一定很灿烂吧,幽闭在阴暗潮湿的监狱里,他已经忘记太阳的光芒是什么样了?它渴望阳光照耀在身子散发出来的暖意,也渴望在光的照耀下身体散发出的懒洋洋的感觉,没有什么比自由和光明更重要了。    不,也许--还有一人。    等他醒来已经不知过了多久,期待的阳光没有照在身上,相反的是倾盆大雨,雨从天而降,打在身上,他感到身子的每一处都在急促的跳跃,寒流入体的霎那,它们在疯狂的抖动、颤抖、呐喊,那撕心裂肺的低吟在空荡的四周没有回应,他只能将身子蜷缩起来,像个抽去筋骨的虾一样,任凭狂风暴雨倾泻。    前方不远处就是孤冢坡,等过了这座山他就可以看到母亲。    大约过了一炷香,他将拳脚伸展开,努力地支起身子,可是身子都像被人抽去骨头一般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最终,他只得匍匐地向前方爬去,过了这座山,这座山…    冥帝之约,毁了,爱人是否还尚在人间?若是母亲…    他不敢想象,那个孤寂的地方,似风一样温柔可亲的母亲会遭遇不测。    不可能…绝不可能    “异儿来母亲这里,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宛如吟唱,飘渺而温柔的声音将他包裹着,“瞧你弄得一身泥巴,母亲可不喜欢脏兮兮的异儿,明日的篝火宴会,要罚你多喝一碗羊奶。”    那声音渐渐近了,仿佛近在咫尺,仿佛已近入心田,他融化在其中,陶醉其中,声音嘶哑的南妮着…    倘若记忆中还有一艘船,不要将它抹去,那是连接两岸的港湾,它凝望着你渐渐隐去的身影,等待着你几十年的蓦然回首。    即使奋力高喊,可是晨曦依旧将梦剪去,微薄的爱对于孤独的人来说,是这辈子最大的奢靡。    曾经为了一根刺,与她撒欢,如今,我已经戴上荆棘的皇冠,而你…只能相望,漠然。    洛异抬起头,泪水模糊了他清澈的眼睛,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坟,还有一个倒下的木碑,大雨冲刷着坟四周的泥土,那原本高耸的坟墓已经被人铲平,只余下一个空荡荡被灌满雨水的长方形的空洞。    默默凝望着,他久久地愣在那里,像一棵枯死已久毫无生命的树。    微张的嘴在空中凝固了,他匍匐地向前爬,紧接着是不顾一切的向前冲。    “不!!!”    一个悲凉的声音终于喊出,被悲哀击垮了的洛异滚到了墓穴里,摩梭着属于母亲的所有气息,冰冷的冻土里凝聚了世间最熟悉的温柔,他将脸紧贴着,呆滞的眼睛散漫,那双手紧紧揉搓着冻土,水淹没了他的全身,湮灭了他的一切。    一群身着青衫的年轻弟子很快将这里围住,他们手中拿着利剑,为首的年长弟子,剑举到胸,一副正义凌然之姿,怒斥地说;“洛异你竟敢残害同门,私逃出狱,今日,我就将要替天行道。”    风过,仿佛只有枯叶坠落到地上的霎那,血就已经染红了整片大地,所有人,是的所有人无一人站立,皆倒在血泊中。    他漫不经心的看着手中的鲜血,忽然,捡起一把剑,猛然插在坟头,剑在风雨的冲击下来回摇晃,他目光森然,紧握的拳头发出清脆的响声,无论是谁,敢踏足这里。    他必杀。    必杀。    又一群弟子来了,他漠然转过身子,拔起那把利剑,不顾一切的冲向血泊中。    之后,不知来了几拨人,他只感觉手在颤抖,脚触及到的地方全是尸体,遍布尸首,在雨中形成一条血色的河流,缓缓流向远方,剑眉下那双眼睛如同深渊,望不尽的暗殇,亦望不尽的决绝。    川芸被恐怖的留言包裹着,所有人都不敢再踏足孤冢坡,就是方圆百里也没一人踏足,这片原本默默无闻的地方,一下子成为凌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论焦点,其中谈论最多的就是洛异杀了多少川青侯府的弟子,无南玉前后共派出去百余人,无一人生还,这样丧心病狂的人,真是…也许对于洛异已经失望透顶,人们对于此事不像前些年那样冲动,只是无声的惋惜和对他所做事情的漠然,之后的几天更是传出侯爷洛元并非死于疟疾,而是被他所杀,他们也只是相视一笑。    如今的茶馆说书先生最喜欢的段子便是这件事了,洛异杀洛元的故事被他们讲的经经有味,听客们似乎从来不在乎事情的真伪,而是沉溺于说书先生描绘的精彩绝伦的杀戮中。    在这些说书先生中最出名的就是清贫镇的五先生了,五先生说书已有三十多年,也全凭这张嘴支撑起整个茶馆,他曾戏说---西方有冥帝,东方有狱军,如今川芸也有了一个洛异。    也许是在乱世下寻得一种发泄的方式,即使外界在乱,方圆百里的人都会去听书。    一日深夜,川青侯府守夜的小厮正打着瞌睡,在混沌之际,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他顿时看了看灵台前的棺木,那里面放着洛元刚缝好头颅的尸体,他有些泛怵,脸色苍白,“..谁.”风过,灵台上通红的蜡烛瞬间熄灭,他掏出腰间的剑,指着前方道;“谁…别..装神..办鬼,有本事出…出来?”    他走近棺材,紧张的身子不停哆嗦,拿剑的手几欲掉落,可一想到守夜前师兄弟的嘲讽,就撞着胆子,“别…别以为我怕你。”说到怕你时,一股阴风从棺木中缓缓涌出,透过衣衫浸入身体左侧,他浑身一僵,木然地转过头去。    “啊!!!!”    今日,茶馆说书先生说的是昨日发生在侯府的一件大案子,一个守夜的小厮被恫吓死了,究其原因是什么,百姓们众说纷纭,说书先生也各执一词,这件事情恐怕连侯府内的弟子也不知道,当然除了少有的几位长老知道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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