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世光抓紧时间,在天黑之前,主动放弃了五座营寨,把兵力都回撤到了甘州城南面的第一寨。这个时候,邪胥禽、达里实、乞斤只等人也没有歇着,指挥狼族骑兵,把大缓坡上的南军士兵扫了个干干净净。 看着自己的袍泽被狼族骑兵追杀,南军大营之中变得一片死寂,董世光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督帅,张提督也回来了!” 董世光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让他进来吧!” 张国安满脸惶恐地小跑着进来,同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督帅,属下请罪!” 董世光把他扶了起来:“这也不怨你,是我判断失误,没想到屯伦如此狡诈,你能平安归来就好!” 石秋珍与张国安关系好,看董世光没有处罚张国安的意思,就上来搂住他的肩膀捶了几下:“你也别郁闷,老吴和我同样吃了亏!” 张国安的眼睛瞪大了:“怎么,你们也吃了败仗?” 石秋珍把他拉到了一边小声说道:“别提了,说起来气死人,我给你简单说说……” 石秋珍说完,张国安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董世光:“督帅,屯伦每一步都把我们克得死死的,难道他真有这么厉害?” 董世光叹了口气:“此人确实不能小觑!眼下我们的兵力不足,再死守在这里,也无法保证粮道的安全,只好先撤兵了。” 经过这一番规模不算很大但过程很曲折的战斗,董世光还有一万三千来人。狼族那边,屯伦的八千人没什么损失,邪胥禽的一万骑兵只剩下三、四千。单说人数,双方大体相当。可狼族有近六千骑兵,南军的骑兵却损失殆尽。董世光部随身携带的粮食辎重有限,没有足够的骑兵,就无法为粮道提供保护,撤兵也是无奈之举。 张国安道:“狼族不会追上来吧?” 董世光点头:“我们议过了,屯伦不会让我们轻松回撤的。不过今天大战刚过,狼族可能会有所麻痹。既然要撤,最好今晚就走。子辉刚想了个主意,你也听听,看还有什么破绽没?” 张国安直摇头:“打仗也就罢了,要说出主意,我可没什么高见!” 高见用在这个地方,怎么听都别扭,石秋珍听得想笑又忍住了。眼下真不是笑的时候,石秋珍的心再大,这时候也知道要收敛。 李子辉把撤军的方案说完之后,其他人又提了点建议,就算决定下来了。人散开后,董世光独自坐在中军大帐中,脑子里如同一锅烧开的水,不断地翻滚起来。 被祢冲之提醒过后,董世光把自己的关系发动起来,也打听到了些朝廷的外围消息。他的政治天分很高,根据这些消息一推理,就得出一个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结论:朝廷似乎不想收复甘州! 甘州失陷,董世光本来就处于戴罪立功的不利境地。如果朝廷不想收复甘州,肯定会给他制造许多人为的障碍。在这种情况下,董世光再努力,短期之内,也根本不具备收复甘州的条件。可甘州收复不了,钓鱼城就随时可能陷落。一旦钓鱼城陷落,董世光的结局不言自明:替罪羊! 也是因为有这方面的压力,董世光的心态悄然发生变化。他组织这次小型会战,初始目的在于打通与钓鱼城的联系。对邪胥禽部的伏击成功后,这个目的基本实现,完全可以收兵。 可董世光马上又想到,由于文官集团的掣肘,即使建立了交通线,钓鱼城也未必能够得到足够的支援。外有甘州城的狼族虎视眈眈,内部还受到诸多掣肘,要长期保持与维护这条生命线,董世光并没有多少信心。但只要消灭了狼族足够多的有生力量,没准就能一鼓作气拿下甘州,从而彻底解决钓鱼城危机。有这个功劳在手,不管朝廷的真实想法如何,也不能对董世光进行严厉的惩罚。 真是人心不足啊!董世光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摇摇头把对自己前途命运的担忧,强行从脑海里驱离了出去,站起来喊了一声:“来人,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董世光准备退兵的时候,暮色之中,甘州城的西北门外,屯伦正在迎接邪胥禽:“王叔,这次反败为胜,真是可喜可贺啊!” 邪胥禽面有得色:“狼神护佑,儿郎们也用心,总算让我可以到大汗面前做个交代了!” 说来说去,吉木塔对儿子还是比对弟弟好。这次派邪胥禽来支援,吉木塔指定让屯伦负责整个战事。所以邪胥禽一直不肯来甘州,因为来了就要受屯伦的指派。屯伦也不肯俯就,一直在甘州城绷着劲,只是让室狄来往跑腿沟通情况。 现在战争告一段落,邪胥禽的偷袭,在战事最后阶段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他觉得有了面子,才肯到甘州来与屯伦会合。再说了,经过这段时间的奔波作战,他手下的人马,也需要一个安稳的地方休整。如果还往山里跑,万一有点闪失,那就前功尽弃了。 屯伦知道邪胥禽的这点小心思,既然邪胥禽主动登门,他也得拿出合适的态度来,就主动迎到了城门外。 两人见面,客套话说过之后,表现得还很亲热,互相挽着胳膊,一边说笑一边往城里走。到了甘州衙门之后,屯伦却没有把邪胥禽往大堂上领,而是进了书房。 书房之中,横着摆了一张案几,一左一右各放了一把椅子。进来之后,屯伦就把邪胥禽往左首椅子上让。 无论天命帝国还是狼族,都以左为尊。平摆座椅确实比较平等,但左边还是更尊贵些。 邪胥禽嘴里让道:“这如何使得?到了甘州,你就是主人,你该当坐这边才是!” 屯伦笑道:“侄儿请王叔在书房见面,就是为了避免尴尬。若是到了正堂之上,侄儿腆为南下主帅,也无法尊让王叔。眼下在这书房中,咱们还是依家里的辈分才是!” 邪胥禽便不再推辞,安安稳稳在左边坐下了,一边心中想到:这个屯伦,原来也知道不能过于妄自尊大!不过听这小子的口气,到了正式军议的时候,他是不肯把正席让给我坐了。 没在官场上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到屯伦与邪胥禽的心态。他们在意这个,并非简单的座次问题,而是涉及到实际权力。究其本质,权力就是影响力。谁坐到主座上,会对军心产生微妙的影响。坐主座的人,将士们会更加信服,权力也会得到隐性的加强。 如果两人地位悬殊,也就不会产生这种问题。可比较来比较去,两人的上下尊卑并不明显。从身份来说,王子肯定优于王弟,从辈分而言,王弟又高于王子,从官职上讲,邪胥禽是左贤王,屯伦却没有中央职务,但从这次的军务上论,屯伦总负责,邪胥禽只是辅助。 眼下还在执行军务的过程中,当然要按军中的等级来。如果屯伦要摆谱,完全可以在甘州衙门的大堂上摆好坐席,他自己占据上位,让邪胥禽坐到僚属的位置上去。邪胥禽不肯到甘州来,原因就在这里。即使这次迫不得已来到甘州,他也故意拖到天黑。这个时候,屯伦总不好摆开公堂搞什么军议了。 屯伦也是个人精,知道问题所在。他还有自己的盘算,此刻并不想让邪胥禽过于难堪,就把他领到了书房,还特地把案几横了过来,免得出现明显的主客尊卑。他自己当然不会坐主位,可要把主位让给邪胥禽,屯伦自己心里又不舒服,因此选择了这种折衷的方式。 邪胥禽、屯伦分别坐好之后,一个女子低头捧着酒具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在他们面前倒了两杯酒,又把酒壶放下,然后转身想要下去。这女子尽管小心,却漏出了一截雪白的小臂。邪胥禽一见,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站住,让本王看看!” 那女子听不懂狼族语言,却明白邪胥禽举止的含义,被吓得浑身乱颤,头就低得更厉害了。邪胥禽一手揪住她温软的小手,一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嘿嘿,这南方女子就是白嫩啊!” 屯伦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微微啜饮了一小口:“王叔好眼光!这是甘州知州的独生女儿,今年才不过十六岁……” 邪胥禽没有别的毛病,就是好色,尤其喜欢南方的年轻女子。屯伦对此心知肚明,故意安排这女子在这里伺候,邪胥禽果然按捺不住。 “四王子,能不能把这女子让给我?” 屯伦笑道:“难得王叔喜欢,有什么能不能的?再说了,我也没碰过她,谈不上割爱!” 邪胥禽一边把那女子往自己怀里搂,一边有点奇怪地看着屯伦:“你没碰过她?” 屯伦摆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王叔可能不知道,侄儿不喜好这种不解风情的雏儿,所以没有动她。不过她那个风韵犹存的额吉,侄儿可没有错过……” 邪胥禽听得哈哈大笑,一只手还直接伸到了女子的大腿间。那女子吓得浑身乱抖,差点没小便失禁,但却一声不敢吭。 “咱叔侄俩是掉了个个啊,你搞额吉,我搞胡娜……”胡娜有两个意思,一为姑娘,一为女儿。 屯伦笑道:“只要王叔不觉得吃亏,侄儿无所谓!” 邪胥禽笑得更放肆了:“他们南人才那么多毛病,什么辈份尊卑的,本族哪有这些讲究?你女子我要了,你看……” 邪胥禽如此急色,屯伦岂能不知?他赶紧主动站了起来:“王叔请便,侄儿先告退了。对了,王叔,我还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听得屯伦告辞,邪胥禽都去解那女子的衣服了。不过屯伦言词之中带着拐弯,邪胥禽只好又停住手,有点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 屯伦道:“王叔,你缴获的强弩,能否借侄儿用几天?” 邪胥禽一愣,手不自觉地滑落了下来:“借我的强弩?” 屯伦笑道:“侄儿只是借来守城,完后一定原物奉还!” 邪胥禽想了想:“行,先借你用!” 屯伦端起了酒杯:“多谢王叔,那咱们满饮此杯!” 在长达千年的战争中,狼族吃够了强弩的苦头,无数次想仿制这种厉害的兵器。可强弩代表着天命皇朝的最高工艺水平,没有一个由采矿、冶炼、机械加工等环节构成的完整工业体系,根本就制造不出来。狼族零零散散缴获过不少强弩,甚至还从南朝绑架过许多工匠,却始终制造不出合格的强弩来。 久而久之,狼族就死了自己制造的心思,而是想通过缴获来建设自己的强弩部队。可南朝对强弩兵的防护极为严密,狼族缴获点样品没问题,想靠这种方式组建自己的强弩部队,却无异于痴人说梦。此外,南军对强弩兵也有特别的要求,战争落败之际,他们必须损毁强弩。 这次的战斗,狼族出现得太过突然,强弩兵来不及搞破坏,才让狼族捡了个大便宜。这方面邪胥禽的贡献更大,他带人从山头偷袭,南军根本来不及反应,现场遗留了不少完好的强弩。 为了鼓舞士气,狼族对战场俘获物品有一整套的处理规则。为了鼓舞士气,其中最核心的原则,就是谁缴获的谁占大头。 比如某个狼族缴获了一百两银子,那他自己至少可以保留一半,上交的部分,则按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族长乃至狼王的层次逐级提成,并且职位越高提成比例越低。最后到狼王那里,也就百分之一、二。不过基数大,比例虽然不高,狼王的收获也不会少。此外,狼王还有直属的王庭卫士与部族武装,在这些部队,狼王的提成比例要高许多。 如果是实物,提成的方式就更复杂了。比如强弩,如果本人想要,就需多上交其它缴获品,不足部分折算成银两补齐。如果本人不要,也会得到相应的补偿。对于强弩这样的武器,狼族高层肯定要集中起来统一分配。所以邪胥禽手下缴获的近两百张强弩,现在都在他手中,达里实所部缴获的几十张强弩,则都上交给了屯伦。 近两百张强弩,在小规模的战斗,确实能够起到很好的作用,可对于几千上万人的战斗来说,有与没有差别不大。邪胥禽犹豫一下,就还是答应了。可对屯伦来说,有这些强弩,加上甘州城的库存,也能凑成一支四、五百人的强弩部队,足以完成他设想中的任务。 第二天半上午,邪胥禽才从睡梦中醒来,趁着昨晚尚未完全散去的酒性,又搂着身边那个梨花带雨、娇柔不堪的知州小姐,尽情驰骋了一番,等他心满意足地穿好衣服出门时,已经快到午时。 邪胥禽的两个王庭卫士就在房门外守着,见到主人出来,连忙笑嘻嘻地躬身行礼:“恭喜大人,又收了一个美娇娘!” 邪胥禽满意地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舒畅无比:“南方的男人不行,南方的女子还是不错的!你们放心,这次打到南方来,保管你们也能抓几个南方女子回去!” “嘿嘿,有大人关照,我们自然不会吃亏……” 邪胥禽忽然又想起了正事:“对了,你们没看到四王子吗?” “四王子一大早来过,不过当时大人还没醒,他就先走了!” 享受了屯伦贡献的美女,邪胥禽居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他是主人,那我去看看他吧!” 邪胥禽大摇大摆地来到大堂,却没看到屯伦,现场只有室狄在。 “室狄,四王子呢?” 室狄躬身答道:“禀左贤王,四王子出城追击董世光去了!” 邪胥禽一愣:“董世光跑了?” 室狄点头:“是。四王子派了游骑在附近探查,到了凌晨,发现南蛮的营寨有些异常,进去一看,才发觉董世光连夜就跑了!” 邪胥禽眼睛一瞪:“那如何不叫我?” 室狄陪着笑:“四王子亲自去请过大人,不过被大人的护卫拦住了。所以四王子才安排小人在这里等着,要不我也……” 邪胥禽瞬间反应过来,心底暗自后悔:上了屯伦这个野种的当! 经过昨天的战争,董世光先胜后败,并且遭受了严重的损失。不用多说,他只剩下两种选择,要不原地固守,要不退走。至于增兵,如果他手头还有富余的兵力,当初就直接带过来了,何必现在再添油加醋? 仔细分析的话,原地固守不是什么好选择。董世光的本意是打通与钓鱼城的交通线,这个目的达不到,屯兵城下毫无意义。 屯伦早就看透了这点,昨晚就派了许多游骑,绕到南军背后的野地里活动。南军一动,屯伦就发觉了。他一边增派游骑在南军外围骚扰,不断绞杀南军的斥候,一边亲自带领自己所有的骑兵,绕道赶到南军前方设伏。 乘胜追击的便宜,邪胥禽也想捡:“他们走了多长时间?” 室狄道:“也有近两个时辰了。” 邪胥禽勉强把脸色调整过来:“嗯,那我也去助四王子一臂之力!” 室狄点头:“四王子让我留下,就是要给左贤王大人带路!” 一个时辰后,甘州城南面大约四十里处,南军正在行进中。 “督帅,狼族游骑越来越多,我们的斥候活动起来很困难,始终未能发现狼族的主力……” 董世光微微颌首:“屯伦真是一个强劲的对手,既然发现不了他的主力,那我们早些扎营!只要安然度过今晚,明天再走二、三十里,就能与十里堡的援军接上头,也就不怕狼族了。” 大军行动,最重要的是信息灵通。南军的骑兵少,董世光本来就只带了两千多出来,经过一场大战,手头连一千骑兵都不到。屯伦本来只有两千骑兵,虽然也有损失,却在战场上缴获了近千匹战马,骑兵反而有所增加。 因为骑兵数量不足,还要让大部分骑兵与主力部队一起行动以应对不测。在斥候绞杀战中,董世光派不出足够的骑兵来,只好放弃了外围。大军行进时,斥候的活动范围才不过十余里。这个距离,也就是保证发现狼族大部队的时候,士兵们来得及组成阵型。 甘州离十里堡不过百里,昨天一看形势不对,董世光就派人去十里堡沟通,要求留守的曲毅新准备接应。因为行动得早,还在狼族游骑遮断道路之前,信使就安全返回了。既然有接应,尽管外围情况不明,董世光也不是太担心。并且此刻刚过午时,士兵们才走了三十几里,还有充沛的体力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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