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离开海格尔城已有五天了,离别时的悲伤逐渐被冲淡,罗夏的注意力转而被颠沛流离却又新鲜无比的旅途生涯所吸引。作为从小在海格尔城长大的贵族少爷,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开家到这么远的地方。
罗夏每天都兴致勃勃的打量着外面的世界,时不时还跑到马车前和奥兹或乔茜一起去驾车,精力之充沛连奥兹都惊叹不止。其实对罗夏来说,最让他激动的并不是外面的世界,而是自己行将改写的人生,尽管他不知道前路会是如何,但至少他能肯定,要比抛在后面的过去好得多。
和罗夏的兴奋相反,艾德莉亚似乎与这趟旅途格格不入。自离开那天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之后每天都冷着个脸,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
罗夏最开始还有心开解她几句,但每次话到嘴边,一接触到艾德莉亚那个冷得能杀人的目光,立刻就让他熄了一切心思。而奥兹的遭遇也让他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开口。
在启程之后的第三天,奥兹和乔茜换下班来,看到艾德莉亚沉默的坐着,便试图同她说几句俏皮话,缓解一下气氛,没想到一句话没说完,艾德莉亚的小火球便来到了眼前,虽然没造成任何伤害,却让奥兹心理留下了极深的阴影。自此以后,奥兹都下意识的离她远了一些。每当乔茜和奥兹换班驾车,只留下他们三人同在车厢时,便是气氛最压抑和最尴尬的时刻,奥兹和罗夏不得不每次说话都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耳语。
唯一对此视若无睹的只有乔茜,她就像根本没发现这种情况一般,该大笑就大笑,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从不因艾德莉亚的存在而避讳什么。当不得不在野外宿营时,她也会毫不客气的支使着艾德莉亚做这做那,甚至在艾德莉亚做错之后,也会收到乔茜大声训斥。
好在艾德莉亚只是对一切妄图与她拉近关系的行为怀抱敌意,对于乔茜安排的正经的事却从不拒绝。这个少女仍对奥古斯特家的众人抱有着宿命般的敌视。
其实艾德莉亚和罗夏一样,都是初次离家。马车虽经过了改装,但终究不可能像在家里一样舒适——艾德莉亚显然极不习惯这种生活。再加上心情低落,短短几天内,身形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但她从没和三人抱怨过一句,甚至连一个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她默默忍受着现在的生活,并倔强的去适应着。与三人的那道看不见的坚冰,似乎永远也没有消融的趋势。
转眼又过了十天,马车终于离开了夜莺王国的地界,进入沃斯比王国的地界之中。
按照奥兹的讲解来看,在从海格尔城到夏格拉缇这段路中,他们必须先从夜莺王国向西出发,经过沃斯比王国南部,再穿过地精沙漠西北部,才能进入辽阔的堕落者深渊地界。
照现在的进度来看,要在两个月的时间内准时到达似乎有些来不及,于是为了赶时间,四人不得不选择进入了夜莺王国与沃斯比王国交界的莫雷纳斯山区之中,这条山路能够为他们赢得十天左右的时间。
漫长的旅途让每个人都风尘仆仆,罗夏再不复最初的精力,每天上车之后不是补前一晚上值夜的觉就是坐着发呆。而艾德莉亚如今更是憔悴,本就消瘦的身形足足瘦了一大圈,清丽的脸上已经多了一些风霜之色,她那花环一样的发辫不知何时解开了,柔顺的金发被她随意扎成一束垂在脑后,就连那原本一尘不染的衣裙上也不时沾着一些尘土。
进入这片山区的第一晚,四人就因时间关系错过了路途中最后一个旅店,而更不巧的是,傍晚时分,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雨水如注,天地间霎时只剩下一片凄迷雨色,再往回赶已经来不及了,四人驾驶在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奔驰着,好在乔茜发现了一处山洞,四人才得以在山洞中熬过了这凄惨的一夜。
从第二天开始,从冬至出来的艾德莉亚便一直有些昏昏沉沉,白天时她便靠在车门上,眼睛微阖着,双手一直紧紧的抱着自己,罗夏虽然有些奇怪,却并没敢多问。到了晚上在野外宿营时,她接连着犯了好几次错误,比如捡回一堆湿透了的树枝,以及轮到她守夜时整个人靠在火堆边睡了过去。当然,这换来了乔茜毫不客气的训斥,艾德莉亚低垂着眼帘,一言不发的听着。
到了第三天,罗夏终于发现了艾德莉亚的不对劲,那时他正百无聊赖的用手扣着座椅上的皮,忽然发现艾德莉亚整个人斜靠在车门上,脸色变得通红,双眼紧紧的闭着,气息变得极为微弱。
而对面的奥兹由于昨晚值夜,正用一顶毡帽盖在脸上睡得迷迷糊糊。罗夏大着胆子叫了几遍艾德莉亚,发现艾德莉亚竟丝毫没反应,他将手轻轻搭在她的额头上,那柔软的肌肤几乎变得和烙铁一样烫了。
罗夏大惊,一脚踢醒了奥兹,又急忙唤起了乔茜。乔茜停下马车,在看过了艾德莉亚的情况之后,面色竟罕见的凝重了起来。
“必须立刻找到走出莫雷纳斯山区,找一个有人烟的地方,否则她这病即便治好了也会留下很重的后遗症。”乔茜皱眉道。
“多重?”罗夏问了一句。
“会变成白痴。”
罗夏终于明白情况有多严重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山道,由于下过雨,本就崎岖难行的山道变得泥泞不堪,加上雾气萦绕,注定走不了多快,按这种速度,要走出这片山区不知得到什么时候。
乔茜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对于此刻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她一跺脚,低声骂了一句:“这个傻姑娘,肯定是前天晚上在山洞里冻着了,她就是不愿开口让我帮她驱寒。”
说完后她把马鞭往奥兹身上一扔,“你去驾车,能走多快走多快,不要怜惜马力,大不了马累死后我俩轮流把她背出去,现在我先帮她驱寒。”
奥兹也不废话,接过马鞭便从车厢跳下,片刻后马车便再度飞驰起来。
在这种地方,马车的速度一旦快起来之后颠簸感便成倍提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罗夏只觉得自己的内脏都快要错位了。马匹嘶喘的声音传了进来,罗夏既担心它们忽然倒了下去,又担心奥兹这样不顾一切的驾车会忽略掉被雾气遮盖住的悬崖。
身边的乔茜将艾德莉亚抱在怀内,一只手握着艾德莉亚的手,双目紧闭着,似乎一点不受马车颠簸的影响。不多时,罗夏就看到丝丝热气正从乔茜的头顶散发出来,汗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几缕黑发,她睁开眼,面色疲惫。而她怀中的艾德莉亚却依旧脸色通红,身体下意识的缩在乔茜怀内颤抖不止。
也不知她在昏迷中看到了什么,忽然之间两行清泪从紧闭的双眼中流了下来,接着就响起了她模糊不清的声音,她的话断断续续,罗夏只隐约听到了“妈妈”、“不要离开”、“治好”几个词。
乔茜心疼的看了她一眼,替她拢了拢散在脸颊上的金发,转头对罗夏说道:“她的母亲——就是要送我孚里埃魂珠的雪莉夫人,据说得了一种不治之症,在世的时日已经不多。艾德莉亚之所以在离开前表现那么冷漠,只是想让她的母亲在她走后不要太过想念她,若她真的一去不回,那场离别也许也能让瓦格里公爵夫妇在今后不用那么痛苦。唉,真是难为她了······那时她心里一定很痛吧。”
罗夏也不禁戚戚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约琳,母亲那天那么伤心,是不是出于同样的担心,担心再也见不到自己了。
就在罗夏胡思乱想之际,马车忽然紧急停了下来,巨大的惯性差点让罗夏一头栽倒。而一边的乔茜和艾德莉亚虽然没事,乔茜却已经满面怒容,正想伸出头去问奥兹怎么回事,忽然一个陌生的,带着口音的声音传了进来:“嗬!好小子,竟然没绊上大爷们设下的绊马索,运气真不错。不过你运气也到头了,识相一点,把车上的女人和财物交出来,大爷们赐你个全尸。”
听到这句话,怒气冲冲的乔茜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古怪的表情,自言自语道:“这还真是······运气不错呢。”
感觉只是短短的一会儿,马车再次启动起来。
罗夏将头伸出去看了一眼,发现山道两旁早已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人,这些人大约有二十来个,身上的衣服都极为简陋,甚至有的干脆赤裸着上身,手里的武器一看就是做工粗糙的那种,甚至还有拿着木棍的。马车驶过,车轮碾起的泥水溅在他们脸上,也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那堆人里唯一还清醒着的,也是刚才说话的那人,现在正战战兢兢的坐到了奥兹身边。
“我问,你答。答得好了,我可以考虑放你一命。”奥兹轻描淡写的说道。
那人似乎被吓傻了,只是呆呆的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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